我所缺失的,可能是专制

路上听播客《螺丝在拧紧》——一直很烦这个主播吴琦不知所云的絮叨,很长时间不再听,直到这次「田螺姑娘」(陈宇慧)来了,毕竟买了她的新书。节目中田螺姑娘说:

我只有对这一个垂直领域(食物)才比较擅长(交流),你一旦涉及其他文艺领域,我就很陌生,因为我没有任何时间投入到其他事情上

联想到前一阵姜文说的「不要有杂念」,这应该是术业有专攻者都具备的素质:专注力。这在今天这么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尤显珍贵。

In the age of information abundance, what is scarce is attention. 信息充溢的年代,稀缺的就是注意力

早在1980年代,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司马贺(Herbert Simon)就这么说过。去年见到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 Harari)也说过类似的话

Most information in the world is junk. 大部分信息都是垃圾

这种「注意力是稀缺品」的说法很多年前就出现了,几乎是与互联网时代一起出现的,2000年代有一本杂志就讨论过「最愚蠢的一代」,而保护我们的少数有效方式其实非常原始:屏蔽了之,就跟防疫一样。

田螺姑娘的方式就很本能:人有限的精力,只能应付一个领域,再投注到其他事情上,人是会疲劳的——现在年轻人总是熬夜,就是想用自己有限的身体去追逐近乎无限的信息,心理上是害怕错过,怕落后于时代,怕被社会抛弃。

所以制造区隔,就是这个年代如此偏激的原因之一:我所不喜欢的东西,我都不要看,任何对它的关注就是对生命的浪费。于是现在人类变得越来越狭隘、固执、偏激,一旦发生冲突,立马变成你死我活的零和游戏。


Most information is artificially of greed and anger and fear because of this battle for attention. (垃圾信息)总是充满了贪婪、愤怒,以及恐惧,因为要争夺注意力。

这对我来说尤为重要。生活在一个需要穿过隧道才能抵达的小县城,与外部世界相隔绝,安静倒是安静了,但时间长了就会对世界隔膜,进而产生饥渴,进而想要消化所有能捕捉到的信息:在微信朋友圈、B站、X、Threads、Youtube,还有我不太喜欢的小红书、抖音,甚至包括八百年不用的微博,以及几个新闻网站,我每天都在这些社交媒体上花费了大量的时间,以至于正事儿没怎么干(可以说一事无成),世界每天都在变,而我却筋疲力尽……

赫拉利说,第一步是要意识到,信息并非越多越好,要打破「信息越多越接近真相」的连接——这是硅谷的信条。科技业者、地球公民、进步主义者貌似都是如此,譬如对一个新闻事件的看法,普遍来说确实是需要更多信息,而不是仅仅一个方面的说法就断定如何如何。赫拉利的这个说法似乎暗示了通灵是真实的:有的事情确实仅仅一个闪念就可以判断出来,类似艺术家的灵感一样。就像某些人类关系,仅仅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如何如何,由此形成言语和思维的分歧、节奏以及默契。事实上,虽然真相非常重要,但人类社会的运行逻辑从来不是对真相的追逐(真相往往带来恐惧、憎恨,以及战乱,当然也有认知的进步、技术的爆发),而是人们心中所相信的信念,用赫拉利的话来说,是信任(Believe)。人类讨厌真相,天然地喜欢虚无的东西:神话、宗教、叙事,以及情感/情绪。

岔开一下,这里突然想起幼年时获得的一个认识:美国人对机器格外推崇和信任,他们宁愿相信机器而不是人。例子之一是超市收银员自己不会算数,一切仰赖于收银机,机器一旦发生故障就没法做生意,这在90年代超市还未普及、小卖铺大多依靠古老的算盘或者干脆心算的中国,显得格外突兀。由此延伸至整个美国社会的逻辑,依靠外在于人的东西运行,譬如机器,譬如制度或法律,对人充满了深深的不信任——美国的建国先贤们怀着对人的怀疑制定了这个国度的运行基石。

几十年来美国的这套方式(被命名为民主),它如此成功,以致于被推广至地球上的每一个角落,大部分地方是接受的,也有一些负隅顽抗的地方,且反抗者如今已经崛起并越来越强硬,甚至反过来影响到美国人自己:川普的再一次上台意味着美国人已经对法律与制度产生了怀疑,他们以往所信赖的民主似乎不再有效,他们更愿意相信同类(譬如红脖子),在社交网络的影响下他们对异己分子充满了排斥,且越来越偏激地认可历史上曾经不可一世的那个老美国。这一现象本身就反映了美国的衰落。

总之,想起了罗新在疫情之初所说的话:还是要相信人。这是一个路向,不是靠疯狂的刷屏,而是出于对人的喜欢、信任,与之产生连接,将关系培养好,一定会获得成长,找到自己的舒适、幸运之地。

今天再补充一个自己的信条:专注≠拒斥,专注是寻找/合并相同项,专注其实就是归一。(或者说,某种程度上专注就是专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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