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地方引进了一个策展团队，初期策划的展览有点小小的出圈，我们配合策展人，做各种工作，还能应付，但几个星期之后，尤其是某个周末，简直是大爆，突然来了很多人，展览一时变得水泄不通。我和我的团队变得无足轻重，我们只能在后台楼下的脚手架旁边工作，几张随意拼凑的临时桌子，与后勤人员共事。展览中我私心塞进去的作品，一幅未完成的架上招贴/装置，等我快下班时去查看，已经不见了，应该是被他们处理掉了。
策展人是个50多岁、一头灰白头发、有点鱼泡眼的男人，他整天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但手下人做事却雷厉风行，效率奇高。他带来的展览很是热闹，就是所谓的网红展，内容有点野，比较亚文化，年轻人很喜欢。那天爆红的展览中有个互动的装置，墙壁上有个小孔，人们像看西洋镜一样排队看孔里的作品，然后可以投币，得到一张合影，好像是自己变成作品中的某个角色。我看到一家子人，家长大叔一直霸占着小孔，玩得忘乎所以。我走到屋外（展场有点像我家的老屋），在右边的屋子山墙处，有一个阶梯上到二层，门墙上有涂鸦、招贴，有一个贴纸，上面歪歪扭扭写了展览的名字：poxy，旁边一个A4纸上打印了每日的节目安排。走进去，走道两边贴满了各种平面作品，年轻人熙熙攘攘，展示自己也观看别人，音乐声也轰轰隆隆的响着，事后的我觉得这跟2018所经历的abC有点像，年轻、摇滚、热闹。
然后我看到好几年没见到的Sammi和她的艺术家或画廊朋友们，正在展览门口跟策展人聊天/采访，我感到很熟悉，798的那种常见的social又回来了，我有点想走过去但又不想去打断他们。媒体或自媒体们，都在展内展外忙乎。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我自觉溜回到后台，在脚手架边，我的老同事，小助理，设计师，包括我请来的策展人，一位行事也很干练的女孩，有点寂寞地坐在临时桌子后，默默地干活。我叫过来帮忙的小伙、大姐几个正忙着，他们之前的公司倒闭后有一段时间没工作，我也是从那个公司出来的，做了新事业尤其是引进了鱼泡眼策展人之后，工作量一下子猛增，因为念旧我就把哥儿姐儿几个招过来，他们都很感激我，我招呼了一声“还干得过来吗”，得到的回应是猛点头：“谢谢介绍了这工作，还行，忙得过来。”坐下后我跟旁边的助理说有没有看到我放在架子后面的鞋子，助理说没看到，然后补充说那儿整理过了，是他们那边的人，眼神意味深长。我请来的策展女孩一头短发，穿着灰色套装，抱着电脑坐在折叠桌后，神情落寞地说，现在我们都是靠边站的人了。现在想起来，她长得像龙梦柔，在日本发展的湘西小姑娘，歌手、演员、模特。
整个事情就像我在北京参加过的那些热闹活动，就是一个party。与一般观众不同，我的经历是参与者，甚至可以说是协办方，但我的心情是落寞的。这些热闹与我无关，我侧身经过，心态复杂。我当然希望成功，眼前的热闹就是，社会终于认可了你，但这并不是你做出来的，而是你的合作者，目光的聚焦点在他那儿。你其实变成了顺便蹭网红的人，成了帮衬者，你的人也跟着落寞，但你也不能怎样，你的不满和郁闷都是你的无能带来的，怨不得别人。
想起有一年在798，Sammi的画廊，我带着一直画画的老同学去找他们，在门口跟人聊天，主要是KK，爽朗的爱笑的古灵精怪的女孩，我们说着八卦，谁谁谁做的什么事儿让人她觉得很恶心，她义愤填膺的斥责，临了却被她所帮衬的朋友背后摆了一刀，从此她俩再不往来……说着这些事儿让我有种“我居然在艺术圈里混”的错觉。也是那一年，abC的爆红，我第一次看到认识的朋友做出了网红的事儿，全国都出圈，而我们这些老相识就是侧身经过，是作为一方支持力量而隐身在策展人的背后，我们是阴影的一部分。
所以问题是，你所支持的人（其实只是认识而已），突然成功了，你会怎么办？
心态正常的人会毫无保留的继续支持吧，争取自己也做出类似的热闹来，那些曾经得到你支持并已经成功过的朋友，还能回过头来帮衬你，成为你背后的阴影。
所以朋友们是什么呢，就是互为彼此的背影吧，那拉长的、悠远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