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设计并非为了人类?

在推特上看到有人转帖了一篇文章《What if Design isn’t for Humans?》,来自MIT主办的设计杂志《The New Design》,作者是Manuel Lima,设计师、作者,英国皇家艺术协会成员。文章对现有的设计观念提出了挑战,我觉得很有启发性。这里摘录一下机翻的部分内容:

在过去的一万年里,我们的城市和大型建筑不仅对地球产生了不可否认的影响,而且即使我们停止了今天所做的一切——如果我们只是突然消失——我们的东西仍将存在数千年,并有可能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对此负责的一种方法,是扩展我们对于「现在」的概念。

文章举了Long Now Foundation作为例子,他们提出「漫长的现在」的概念——让我想起「漫长的十九世纪」——譬如:用01996代替1996年。文章认为,这种方法可以增强我们的责任感,对这段时间(漫长的现在)内将发生的事情。

那么这段漫长的现在到底有哪些事情呢?

人类在地球上存在的长期影响并不会随着人类的灭绝而结束。放射性废物并不是唯一比我们活得久的东西。塑料可以在环境中存在长达500年,我们的星球正在被塑料淹没。1950年,全球仅生产150万吨塑料,但这一数字增长了近250倍,到2020年达到3.67亿吨。你可以闭上眼睛,想象一个在过去十年里急剧增长的直线图。

据估计,每年有800万吨塑料进入海洋,而海洋中已经有1.5亿吨塑料。这相当于每分钟一辆5吨重的卡车被倾倒进海洋。不幸的是,我们被灌输了一个关于回收的神话。智利是一个人口不到2000万的国家,每年消耗约99万吨塑料,而回收利用率仅为83679吨(8.5%)。这一比率在全球范围内是一致的。大约91%的塑料没有被回收利用。没有金钱激励来回收,所以我们继续生产更多。“(从石油和天然气中)制造新塑料比回收塑料便宜得多,利润也高得多。但为了继续销售新塑料,该行业不得不通过拥抱回收来‘洗绿’其浪费的形象。”记者西蒙·威尔逊在一份报告中写道,他为国家公共广播电台(NPR)做过关于塑料制造业黑历史的调查

如果将塑料制品的使用时间与使用寿命进行比较,瓶装水可能是最严重的生态破坏者。全世界每分钟售出100万瓶水。它们的一次性使用时间很短(只要消费者把它倒空),而生命周期很长(长达500年才能分解)。它们是我们一次性文化的缩影,也是近年来大多数物品在设计上不负责任和无理本性的象征。制造只使用几分钟的东西,却会在环境中停留数百年,这是应受谴责的。不幸的是,你身边的大多数实物可能会比你活得更久。即使它们不再像预期的那样运行,它们的大部分组成部分也将在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内停留在海洋的各个垃圾湾或区域。你使用它们的时间只是其寿命的一小部分。作为一名设计师,你的目标应该是瞄准这个矩阵的相反象限——在那里你可以最大化使用时间,减少对环境的影响。

然后Manuel Lima引述了一位设计师的看法:「一种方法是停止将用户视为产品旅程的终点。我们不是为人类设计的。客户只是我们产品的临时用户。我们最终为环境而设计(We ultimately design for the environment)。」

这位名为Bruce Mau的设计师说:如果不反映这种理解上的关键转变,任何产品之旅都是不完整的。值得我们注意的一点是,他将产品视为一种旅程,设计师/生产者只是这个旅途的开启者而已。

另一名设计师Jesse Weaver对「以人为本」的设计方法论提出批评:「对拖把和手机来说,以人为本的设计很棒,但它无法解决最大的社会性问题。……我们需要考虑以生命为中心或以地球为中心的设计方法,而不是以人为中心的方法。人类大约占地球上所有生命的0.01%。然而作为设计师,我们所做的绝大多数事情都是基于以人为本这一点进行考虑的。如果我们想投入到可持续设计,减少对环境的负面影响,我们就不能再以人为中心了。」

Lima提到了一个词,叫做scala naturae,生命阶梯或存在之链。这是中世纪以来的一种观念,世界以自上而下进行了分级,上帝在最顶端,其下是天使,然后是人类,再往下就是动物、植物、矿物,越来越低级。「以人为本」对这套观念有所修正,但本质上没有改变其等级性,尤其是近代以来,上帝已死,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中心,是统治性的存在,所有事情都应该围着人类转……Lima认为这很愚蠢也很短视。

The Scala naturae as represented in R. Lull, Liber de ascensu et descensu intellectus (1305) (Valencia: Jorge Costilla, 1512). Notice that the lower steps correspond to stones (Lapis) and fire (Flama). 在这一等级序列中,人类(Homo)居于天使之下,动物之上,来源:Evolution and Probability by Luca Peliti, 2019

然后Lima提出一种尝试:我们应该聚焦于人类的独特性。语言、工具与合作并不是人类独有的特征,我们与其他物种最大的区别是能够「预想未来」。就像《人类简史》的作者赫拉利认为,「虚构」可能是智人比尼安德特人仅有的优势。即我们会从「if……then……」的方式去思考和行事,而不是一五一十地按照现有的物质条件去构筑我们的世界。几大世界宗教的都是基于虚构、想象从而驱使人类一往无前。我们想象并坚信外面的世界(如今来看即非洲以外)可能会更好,于是我们走出非洲,沿着海岸线、猎物、水草丰美的资源,一直抵达世界最后的尽头。

「我们独特的远见创造了文明并维持了社会。作为Homo prospectus(这是Lima自创的词汇,大意是「窥见未来的物种」,以此取代「智人Homo sapiens」的名称),我们可以看到未来,并预测我们的行为会产生的许多短期和长期的后果,但为什么我们没有这么做?」Lima最后问道。

转述此文,并非全然要放弃「以人为本」的视角,而只是提供一种启示,来自全球目前最具有前瞻意识的那些精英的思考。在西方(包括日本),以人为本不只是设计上的思维,更是政治的、经济的、军事的……所有一切都是围绕着人类为中心的,已经构筑了一整套现代文明。但我们这里,很多方面是做不到「以人为本」的,人命如草芥往往是东方叙事里最常见的底色——想想2022年的上海之劫,一座被视为近代以来中国人在现代文明上做到最好的城市,但天灾人祸一来,「以人为本」这种现代文明中最朴素的人道主义去哪儿了?(当时上海第六医院传出大面积感染的消息后,坊间就开始担心“人道主义灾难”会不会在这个现代都市发生,果不其然……)西方现在开始要学着「不把人当人」(暂且如此说),人家是从整体地球大环境来看待的,可以说是尼采所说的那种「超人」的方式,近乎上帝视角。而我们的「不把人当人」是具有漫长的历史传统的,甚至可以从商朝说起(既然我们具有文字的可靠文明只能从商朝开始),从那时开始我们就有大规模人祭传统,往后的历史都是「天命难违」、「万物如刍狗」,我们从未堂堂正正地在历史的C位站立过。如果「以人为本」是一种现代性,那我们基本上还在这个门槛以外匍匐爬行着,所以,要我们如何去谈及Manuel Lima所说的「超越人类中心主义的设计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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